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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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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爸今天让李帝努气的够呛。

其实我觉得李帝努这前十八年活得已经足够让人省心了，省心到人人都以为他才是李家的大儿子。

上个月我回了趟家，进门就看见李帝努在沙发上跟人吻得火热，看我回来还抽空喊了我一声马克哥，他怀里那男孩听完挺惊讶，说一直以为帝努哥哥才是大少爷呢，说完就自己把嘴捂住了，连着说了四五遍李少爷对不起。

我没什么反应，李帝努倒挺生气，直接把人给赶了出去。

我弟不过小我一岁而已，长得又比我高，况且李家经常露面的也是他，人家难免以为他是大少爷，我这整天泡在灯红酒绿温柔乡里的，在业界怕是早就没了存在感。

但是说实话，我从来都没因为这种误会而感觉不舒服，反而有点高兴。

我小时候过的挺压抑的，因为我妈走得早，我爸总觉得长子的意义很大，想把家业都托付给我，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我爸逼着学这学那的，还从家里派了两个特别轴的保安天天盯着我，你听说过九岁的小孩学金融吗，跟个笑话似的。

一开始我还挺听话，他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就算累的不行也忍着，后来可能是叛逆期提前了，我越来越不服。读六年级那年，我和同学约好跨年去江边放烟花，当时特别期待，结果快要到零点的时候那俩保安跟我说我爸不同意我出去，还把我房门给反锁了。

我一着急，砸了玻璃就从二楼跳下去了，直接扑在楼下的葡萄架上，肋骨都给搞断了一根，疼得我以为要死过去了。不过现在想想好像也挺值得，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个葡萄架，我很喜欢来着。

我爸知道我摔成这样，好像忽然被什么给点醒了似的，对我比原来温柔了一百倍，也没再逼我学那些有的没的，换句话说，他放弃我了。后来我想出国读中学，他也二话没说就给我安排了加拿大的学校，去年高中毕业之后我不想再往下读了，才彻底回国生活。

我知道我挺不上进的，可能这就是物极必反，小时候被束缚得太狠，终于从笼子里逃出去，就想把之前没敢尝试的事都好好试一试，结果这一过瘾，就再也没收回来。可能过去那个乖巧真挚的我，早就跟葡萄架一块飞灰湮灭了。

不过我弟确实优秀，虽然他玩心挺大，晚上总不回家，一干坏事就让我给他打掩护，但人家正经起来真特像回事，确实能受得住我爸的摧残，不仅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而且教给他的东西样样都学得特别好，用半个脑袋就能考全校第一。

我相信只要有李帝努在，我就再也不用回笼子里生活了。

今天早上我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跟我睡一块的那个模特正缠着我要车，说我昨天一晚上睡了她五回，不给她补补元气怎么说得过去。我知道她蒙我呢，昨晚上我喝的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别说五回了，脱裤子都费劲儿。

我装得这通电话很重要似的，比了一个‘嘘’让她别出声，然后拿起外套就出了酒店房间。

看她没跟出来，我接了那通刘管家打来的电话，还没等我张嘴，刘叔就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马克啊，你现在不忙吧？帝努好像搞丢了北区的一块什么地，我看明明也不至于的，你爸知道了就是气的不行，非要把人赶出家门去。刘叔这实在拦不住了，你要是在s市的话，方不方便回家一趟啊。”

我答应下来，又安抚了刘叔几句，然后把我的宝贝迈巴赫开上了回家的路。

其实这事情来龙去脉我能猜对个八成。

上次回家的时候，李帝努跟我说他之前看上个明星，罗司令家那个小儿子偏偏也看上了，非要跟他抢人，连发小的情分也不顾了，给他气的不行。

后来又过了大概两星期吧，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和那小明星跑夏威夷度假去了，具体玩得怎么样我也没问，听他那语调轻快的要飘起来，肯定是蜜里调油的。

 “我以后绝对不可能认罗渽民这个发小，凭什么抢不着人就拿生意上的事压我，”背景音是男孩清甜的谈笑声，李帝努降了降音量说道，“我这才第一年管事，他也真他妈好意思。”

罗司令跟我爸是战友，表面关系一直不错，生意上也有些往来，但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想吃亏。北区那块地已经明里暗里争了半年多，本来也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肥肉，丢了也没所谓的，不过是面子问题罢了。

可我爸这人是最要面子的，李帝努为了情人跟罗家大动干戈，赢了也罢，像现在这样输了就太丢他的人了。

不过我心里也有数，我爸今天这么生气，多少也有点我的因素。他很怕我弟变得跟我似的，那我们家就真后继无人了，最丢人也不过就是这样。

2

等我到家的时候，我爸已经走了，只剩下李帝努在沙发上愣愣的坐着。

 “没事吧你，”我看见他脸上有个很明显的红印，我爸打他了，这是第一次，“就那么喜欢人家？真给你赶出家门了有你哭的。”

我当然知道我爸不可能真把人赶出去，李帝努是他的未来的太阳。

“爸说我要是再找黄仁俊，他就买狗仔曝光我们。不过没事，以后我找他的时候小心点就行，一定得小心点。”我弟脸上那种无力感是我之前都没见过的，他身边从来不缺人陪，能让他为了爱情跟我爸阳奉阴违，看来那小明星是真给他迷得够呛。

我从冰箱里拿了罐冰啤酒，让他敷一敷脸，没再说什么。情感这方面我确实没法开导他，我自己也还懵懵懂懂。

怕李帝努心里不痛快，我特意推了这两天所有的局，住回了家里。我想找个机会陪李帝努谈谈心，毕竟我是他哥，虽然只大一岁，虽然一无所有，但也是他哥，如果他现在需要一个拥抱，那一定会是来自于我的。

结果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还是李帝努先敲响了我的房门。

 “马克哥，你干嘛呢。”我一开门，看见李帝努抱了半颗西瓜，上边插着两个勺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几乎就写着‘有事求你’四个字。

我先把西瓜接过来，然后往后让了一步，叫他进来。李帝努在我眼里向来不是有话直说的人，尤其在煽情时刻或者他有事求我的时候，他说的话经常要拐几个弯往深里想想，才能知道他本来是什么意思。

“哥，你记不记得家里原来有个葡萄架子。”果不其然，李帝努先扯了一句别的，我知道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但还是好好听着。

“能不记得吗，你哥我的肋骨就是让它给虐折的。”我狠狠挖了一勺西瓜，塞进嘴里。

“什么啊，提这个干嘛。我想说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去葡萄架下面一个人吃西瓜，我要跟你一块吃你还不让，说葡萄架方圆二十米都是你的地盘，不许别人过去。”

我小时候确实很喜欢那个葡萄架。当时上课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有一点时间可以回家休息，我却不愿意进家门，因为我觉得家里太压抑，那种静到结冰的氛围想想就浑身不自在。所以当时我总在庭院里自己找乐子打发时间，葡萄架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的。

“这段不记得了。”我骗他的，我不想承认在我心里那个葡萄架子也是有地位的，连因为肋骨断了而流的眼泪里也有一些心疼葡萄架的成分，而且从那次之后，我一颗葡萄也没再吃过，甚至连看也不太愿意看见。

“李帝努，你是不是有事要说，别兜圈子。”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于是朝他抛了一粒直球。

“唉…就是黄仁俊明天在温哥华有表演，”李帝努也许只有在我面前才是十九岁的样子，“马克哥，那个，你想不想回学校看看？然后顺便看看演唱会，票我已经买好了，两张。哥要是没空的话也没关系…”

“我没事闲的回学校干什么，”我白了李帝努一眼，截住了他那下半句，这小子又在顾左右而言他，“你直接说让我陪你去看他行不行，飞温哥华的机票买好了吗？”

“买了买了，”李帝努眼睛也笑弯了，“到时候给你介绍黄仁俊，他可讨人喜欢了。”

我心想我的傻弟弟，哥哥对你那小男朋友兴趣也不是很大，只是舍不得你失望罢了。看着他眼睛里盛不下的爱意，我又一次感觉这个叫黄仁俊的是个高手，轻轻松松就把我弟从狮子变成猫，而且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温哥华熟悉的热风吹得我眼睛发干，前几年在这个城市没日没夜疯玩的余温又涌了上来。

现在似乎比那时候还不如，连激情也没有了，我才二十，却活得像个无欲无求的老和尚。

开上朋友借我的车，我们要先去把行李放下，李帝努在黄仁俊住的那家酒店定了两间总统套。他带了一箱子的漂亮衣服，而我只有一个背包，我笑话他是公孔雀发情，他回击说我那感情系统就跟冬眠了似的。

然后我带李帝努到我高中常去的那家餐厅吃了一顿稍微早了点的晚餐，接着悠闲地驾车去Queen Elizabeth Theatre等演唱会开始。

天快要暗透，紫红的暮色非常漂亮。我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恋爱脑的弟弟在旁边雀跃得不像话，搞得我心里也有点轻飘飘的。

当李帝努终于指着台上说那就是黄仁俊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这小男朋友原来是个组合里的，我弟那双加了滤镜的眼睛可能看不见黄仁俊旁边还有什么其他人。

本来以为黄仁俊是个精明又妖艳的情场老手，事实却跟我想象的大相径庭。我开始理解我弟为什么那么着迷，他们两个看起来确实很合拍。

黄仁俊很干净，甚至有点清纯，我也不知道这么形容一个男孩合不合适，反正就是看起来很不谙世事。

我忽然觉得如果有这么个人愿意把李帝努童真的一面保留下来，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李帝努是继承人，一个童真的孩子是当不了继承人的，我知道我弟心里清楚这些，也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成熟，努力替我这个没用的哥哥完成任务，他确实背负了太多东西，那些东西本来不该由他来承受的。如果黄仁俊能替我把李帝努原本可以很自由的十九岁还给他，或许我紧绷了许多年的良心也会稍微好受一些。

演唱会进行到中场，在热烈的呼喊声里，黄仁俊和其他几个人开始跟台下互动，大屏幕上是他们放大了很多倍的漂亮脸孔。

吸引我视线的是一个深肤色的男孩，镜头切到他的时候，他还在灵魂出窍，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诶？哦！大家好我是楷灿！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来温哥华开演唱会呢，第一次看到温哥华的大家，真的感觉很幸福，希望大家也可以幸福哦！”

他涂了橘红染唇液的嘴唇亮晶晶的，我觉得他这人有种虚伪的可爱。虽然那些哄人的话很虚伪，但由他讲出来却有那么一点可爱。

后来有个环节他还一个人唱了歌，唱得非常好听。大屏幕上依旧展示着他放大的侧脸，我发现他脸颊上有四颗小小的痣，一点也不突兀，反而很恰好，或许是因为他的肤色吧，他的肤色真的很漂亮。

唱完那首小野丽莎的玫瑰人生，气氛还是很旖旎。他低了低头，忽然没预兆地朝着镜头的方向绽开一个甜甜的笑，鬓角是月牙弧度，脸颊饱满得可爱，好像戳一戳都能流出巧克力酱来。

在爆发的尖叫声中，我猛地联想到曾被我努力遗忘过的那样东西。

葡萄。